仿佛一盆冰水从顶心浇下,霍展白猛然回过头去,脱口:“秋水!”
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想撑起身追上去,然而背后有人劈头便是一鞭,登时让他痛得昏了过去。
他清晰地记得最后在药王谷的那一段日子里,一共有七个夜晚都是下着雪。他永远无法忘记在雪夜的山谷醒来那一刹的情景:天地希声,雪梅飘落,炉火映照着怀里沉睡女子的侧脸,宁静而温暖――他想要的生活不过如此。。
妙风一惊,闪电般回过头去,然后同样失声惊呼。。
““咔啦——”厚实的冰层忽然间裂开,裂缝闪电般延展开来。冰河一瞬间碎裂了,冷而黑的河流张开了巨口,将那两个奔逃在冰上的少年男女吞噬!!”
“……”薛紫夜急促地呼吸,脸色苍白,却始终不吐一字。。
他总算是知道薛紫夜那样的脾气是从何而来了,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。!
山阴的积雪里,妙水放下了手中的短笛,然后拍了拍新垒坟头的积雪,叹息一声转过了身——她养大的最后一头獒犬,也终于是死了……
他终于知道,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命运之手原来从未松开过——是前缘注定。注定了他的空等奔波,注定了她的流离怨恨。
“你……”薛紫夜怒斥,几度想站起来,又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。。
他咬紧牙点了点头,也不等她领路,就径自走了开去。。
“难道,这个大光明宫里也有同族吗?!
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,声音妖媚:“知道吗?来杀你的,是我。”。
旋屋里的孩子被他们两个这一声惊呼吓醒了,哇哇地大哭。。
“他曾经是一个锦衣玉食的王族公子,却遭遇到了国破家亡的剧变。他遇到了教王,成了一柄没有感情的杀人利剑。然后,他又遇到了那个将他唤醒的人,重新获得了自我。!
他们都安全了。!
你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水里睡了那么多年,是不是感到寂寞呢?
“车内有人失声痛哭,然而车外妙风却只是横笛而吹,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大喜或者大悲,平静如一泓春水。他缓缓策马归去,穿过了乌里雅苏台的万千垂柳,踏上克孜勒荒原。!
“呵,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摩迦啊明介啊,都是些什么东西?我不过是胡乱扯了个谎而已。”瞳冷笑,眼神如针,隐隐带了杀气,“你方才为什么不告诉霍展白真相?为什么反而解开我的血封?”。
““死了也好!”然而,只是微一沉默,他复又冷笑起来,“鬼知道是谁的孽种?”。
话没有问完便已止住。妙风破碎的衣襟里,有一支短笛露了出来——那是西域人常用的乐器筚篥,牛角琢成,装饰着银色的雕花,上面那明黄色的流苏已然色彩黯淡。。
过了一炷香时分,薛紫夜呼吸转为平稳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!
“小姐,早就备好了!”绿儿笑吟吟地牵着一匹马从花丛中转出来。。
“妙风拥着薛紫夜,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。。
“放心。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,但是,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。”。
““还不快拉下帘子!”门外有人低叱。!
仿佛被看不见的引线牵引,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抬起,缓缓印向自己的顶心。。
薛紫夜带着人往秋之苑匆匆走去,犹自咬牙切齿。。
““我会跟上。”妙风补了一句。。
“青染对我说,她的癫狂症只是一时受刺激,如今应该早已痊愈。”卫风行显然已经对一切了然,和他并肩疾驰,低声道,“她一直装作痴呆,大约只是想留住你——你不要怪她。”……
他默然地坐下,任凭她开始检查他的双眼和身体上的各处伤口——他没有注意她在做什么,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八处大穴已然被逐步封住,完全不能动弹。他只是极力睁大眼睛,想看清楚她的模样。十二年不见了……今夜之后,或者就是至死不见。
然而,那么多年来,他对她的关切却从未减少半分――
袖子上织着象征着五明子身份的火焰纹章,然而那只苍白的手上却明显有着一条可怖的伤痕,一直从虎口延伸到衣袖里——那是一道剑伤,挑断了虎口经脉,从此后这只手便算是残废,再也无法握剑。。
这样相处的每一刻都是极其珍贵的——。
“他对着霍展白伸出手来。。
“湖面上冰火相煎,她忍不住微微咳嗽,低下头望着冰下那张熟悉的脸。雪怀……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。因为明日,我便要去那个魔窟里,将明介带回来——。
“这、这……”她倒吸了一口气。!
“那声称呼,却是卡在了喉咙里——若按薛紫夜朋友的身份,应该称其前辈;而这一声前辈一出口,岂不是就认了比卫五矮上一头?……”
“然而,命运的魔爪却不曾给他丝毫的机会,在容他喘上了一口气后,再度彻底将他击倒!。
然而,看到梅枝上那一方迎风的手巾,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凝结——。
暮色里,寒气浮动,云层灰白,隐隐有欲雪的迹象。卫风行从身侧的包袱里摸出了一物,抖开却是一袭大氅,凑过来围在妻子身上:“就算是神医,也要小心着凉。”!
在那个黑暗的雪原上,他猝不及防地得到了毕生未有的东西,转瞬却又永远地失去。就如闪电划过亘古的黑夜,虽只短短一瞬,却让他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了全新的天与地。。